仙宴上，百花仙子即兴来了一段剑舞。
剑气却误伤了身为帝君的裴玄卿，楚清芷吓得当场跪地求饶，泪水如珍珠般颗颗流下。
护短的我当即让人关她三日禁闭，人拖下去时，却没有发现身旁男人心疼的眼神，和祥云袖下捏白了的手。
宴会结束，带着煞气的裴玄卿闯入我的宫殿。
无视我苍白的面色，把我拖拽到轮回井前，声线如冰。
“我许你做帝后，可不是为了让你能在殿前耍威风。”
“既然你这么喜欢滥用手中权利关人禁闭，那我就罚你去凡间好好呆上两月，知道错了再给我回来！”
说完这句话，他猛地将我推下，转身离开。
裴玄卿不知道的是，我刚被爱慕楚清芷的天将剔去仙骨，天界两月相当于凡间六十年。
......
“老婆婆，姜竹可在这？”
再见到裴玄卿的时候，我只觉恍如隔世。
看他丰神俊朗的模样，这六十年对他来说只是一夕之间。
而曾被誉为天界第一美人的我，早已鹤发鸡皮，鲐背苍耈。
他认不出我，也属实正常。
收回视线，低头缝纳着手中未完成的鞋底，沙哑的声音回复。
“不在。”
裴玄卿皱着眉头，盯着我手中的鞋底，面色逐渐沉了下去。
“是她不肯见我，故意教你这么说的？”
我手上的动作一顿，又听他冷然的声音传来。
“在凡间呆了这么多年，依旧如此不知悔改，看来还是本尊对她太过纵容！”
“告诉她，若是明日她仍不出现，继续耍那点小性子，那本尊以后便不会再来了。”
说完，他一甩袖子，乘风而去。
我愣愣地看着消失在天际的裴玄卿，连手中的鞋底掉落在地也不自知。
总是混沌的脑子突然涌入一段早时的回忆。
我在初到凡间第三月时，裴玄卿下凡来找过我。
那时站在他面前的，是我的准婆婆林氏。
裴玄卿问了同样的问题，不同的是，听到他声音的我连鞋子都来不及穿，跑出房门跪在他身前求饶。
“玄卿，我知道错了！帝后之位我愿意让给楚清芷，你带我回去好不好？”
我虽放不下裴玄卿，但修炼成仙不易，努力了千年自然不甘做回一个凡人。
谁知听了我的话，裴玄卿当即变了脸色，咬着牙道。
“让？姜竹，在你心里帝后之位就这么廉价，可随意转让？”
没想到裴玄卿的反应会是这样，我刚想开口解释，就听天外传音而来。
“玄卿哥哥，我的生辰宴都已经开始了，你要是再不出现那些仙官又该嘲笑我了。”
楚清芷的声音带着委屈，让男人眼底染上了三分着急。
“姜竹，本尊没空与你纠缠，等清芷的生辰宴结束，我们再谈。”
他走后，失魂落魄的我走进深山，遇到吃人的黑熊。
失去仙法护身的我差点落入熊口，是林氏的儿子救了我，却被熊咬断了命根。
于是，为了报恩，我做了林氏的儿媳。
一晃六十载，身边的亲人都已离世，与我相依的只有那唯一的孙子，林让。


第二日，裴玄卿果真来了，这次他的身边站了一个女子。
楚清芷穿着七彩霞衣，发间别着一只凤簪，浅笑嫣然的面容带着少女的纯真。
即便是年老迟暮，记忆下降，但我仍是一眼认出她身上穿着和头上戴的，都是我凤宫的物品。
楚清芷看着我，走向前牵住我的手。
我那鸡皮般皱起的皮肤，附在楚清芷葱段似的指尖，显得格外扎眼。
“老婆婆，姐姐她，还是不肯见我们吗？”
她细长的眼眸勾勒着几分戏谑，眼底是只有我才能看懂的挑衅。
像是被烫到般，我缩回了手，冷脸下了逐客令。
“都说了她不在，你们就当她死了吧，别再来了！”
楚清芷踉跄退后两步，欲要撞到门框，裴玄卿急忙伸手将人搂紧怀中。
看我的眼眸，带着杀气。
“你个老妪婆，别给脸不要脸！”
“姜竹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般维护？”
楚清芷柔声开口。
“玄卿哥哥别生气，你罚了姜竹姐姐六十年，她心中难免有不忿。”
说完她看向一旁敞开的卧房，咦了一声。
“这是姐姐住的厢房吗？怎会有男人的衣物？”
话音落下，裴玄卿的脸色黑得能滴墨。
那时孙儿的房，他一向不喜外人踏入。
我挡在房前，却被男人一把推开，撞到水缸。
“老妪婆，别挡路！给我滚开！”
我狼狈地摔倒在地，额角冒出涓涓鲜血，水面倒映出那张黢黑发胀的脸。
凄厉得犹如吃人的邪祟。
连我自己也被这副模样吓得尖叫出声。
身后响起女人的娇笑，丝丝恶毒的话传进我的耳朵。
“原来还有人会嫌弃自己长得丑的，姐姐不是号称天界第一美人吗，怎么老了却是这般丑陋模样！”
“简直就像一只阴沟里的大蛤蟆。”
眼眶一瞬间红了。
当年我陪着裴玄卿登上天界宝座，为他挡下无数危机，身体早就日渐衰败。
被夺取仙骨后，所有积压的毒素反至肌肤，所以才导致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裴玄卿从房内走出，手上抓着我熬夜为孙儿缝的衣物，已经撕成了一团破布。
他额角青筋鼓起，眸中寒气遍布。
“这个贱人！这才区区六十年，就如此忍不住寂寞与人苟且。”
“当初本尊就是眼盲心盲，这才顾及旧情立了她为帝后！”
楚清芷淡淡地晲了我一眼，红唇轻启。
“姐姐不是一直这样吗，仗着自己的美貌，将男人玩弄于手掌之中。”
“这个帝位，不就是姐姐......”
话还没有说完，眼前的桌子就已轰塌。
强烈的威压袭来，我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死死喘不过来气，头上凝固的鲜血再次流出。
裴玄卿双目猩红，楚清芷自知说错了话，闭口不言。
心中徒生悲凉，当初为了帮裴玄卿夺得帝位，我不惜用自己的美貌做诱饵。
失去清白后，裴玄卿紧紧抱着我，在耳边郑重许下誓言。
“姜竹，你为我做的这一切我定铭记于心，此生绝不负你！”
可到后来，他每次碰完我都要沐浴焚香三日，生怕沾上我身上那不洁的气息。
门外响起了敲锣打鼓声。
我朝着窗口望去，只见考上状元的孙儿胸口绑着红绸，骑着大马而来。
还没来得及欣喜，突然想到了什么，朝着窗户大喊。
“阿让，快跑！”


可是，还是太晚了。
大门被厉风掀开，前来报喜的官差们吓得四处逃窜，孙儿也从马上落下。
“祖母！”
孙儿林让勉强稳住身形，白着一张脸跑到我跟前，将我护在身后。
“你们是谁？为什么出现在我家，你们把我祖母怎么了！”
裴玄卿打量着眼前的男人，眼底森寒充满杀气。
楚清芷捂住唇，像是无意低喃。
“这人跟姐姐好像，莫不是相处久了，成了传说中的夫妻相？”
周围的温度霎时凛如寒冬。
裴玄卿一步步逼近，犹如九幽下的阎王，散发着丝丝冷气。
“你说这是你家？”
“那你就是和姜竹苟合的男人了？”
见林让额心发汗，唇色苍白，裴玄卿眼里带着一丝轻蔑。
“就这种货色她也看得上，简直饥不择食！”
林让眼中露出诧色，转头看了我一眼，像是明白了什么，表情愤怒且失望。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快滚出我家！”
“一阶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已，也敢在本尊面前如此放肆，简直找死。”
看裴玄卿手中蕴出灵气，我的瞳孔骤缩，尖叫出声。
“裴玄卿，不要伤害他！”
裴玄卿愣住，也就是在这空档，我从孙儿身后走了出来。
缓缓闭上眼睛，一字一句开口。
“你不是问姜竹在哪儿吗，我就是。”
这句话说完，浑身像是脱了力，我低着头像一条在众人面前扒光皮的鱼。
“祖母！”
林让紧紧抓着我的手，目光担忧。
裴玄卿还没开口说话，楚清芷的笑声就响彻了四周。
“老人家，你这么一把年纪还撒这种谎，真当我们是眼瞎吗？”
听到楚清芷的话，我立马抬头，慌乱看向沉默不语的裴玄卿，着急解释。
“我说的都是真的！当初我被天将剔去仙骨，变成了一个凡人。”
“呆在凡间六十年，自然就变成......变成这幅模样。”
我攥着拳，最后几个字说得很轻，像是飘进风中就能消散。
楚清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讥诮。
“你当我们是傻子吗？姐姐贵为帝后，是天界最尊贵的人之一，谁敢动她一根毫毛？”
“是姜竹指使你这么说的？”
男人冰冷的声音传来，我下意识一抖。
见我的动作，裴玄卿嗤笑一声，眼底的戾气加重。
“她背着本尊与别人欢好，自知无颜面对，便和你串通一气想用此等拙劣的借口欺骗本尊。”
“而你这面丑心恶的老妪，自然站在亲孙子那边。”
看我的脸色变得难看，他笑了出来，目光毫不掩饰的厌恶。
“怎么，心中的事被本尊猜对了，怕了？”
“姜竹不是不愿出来吗，那好！今日本尊就杀了这个野男人，看她还躲不躲！”
裴玄卿手中幻化出一把利剑，就要朝着林让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我扒开胸前的衣物，露出一道长长的疤痕。
“裴玄卿！我胸前的疤，你可还记得！”


胸口的疤痕，是千年前我为裴玄卿挡下的，那一剑几乎是要了我半条命。
那时为了帮我去除疤痕，还是凡人的他寻了天底下所有的神医。
更是亲自爬到那千米雪山只为摘下那朵号称能去腐生肌的雪莲给我入药。
只可惜剑上带剧毒，无论用什么办法疤痕都难以退却。
男人手中的剑落地，震起了一方尘土。
裴玄卿瞬移到了我面前，眼睛死死盯着我胸口的疤痕，手心微不可查地抖了抖。
“你......”
“玄卿哥哥，你别被这个老太婆骗了！”
楚清芷侧头看向我，笃定道。
“老婆婆，看来你为了自己的孙儿和姐姐在一起，可是煞费了苦心。”
“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你手心是不是还有颗黑痣？”
“也是姐姐让你画上去的吧！”
言罢，她强行拽过我的手，指着上面那颗黑痣，露出得逞得笑。
“果然如此！”
林让见我被人拽着，当即将楚清芷推开，把我拉了回去。
楚清芷眼中骤然变得阴狠，抬头看向裴玄卿时又化作委屈模样。
“祖母你没事吧？”
看着林让着急的神色，所有的悲痛幻化成一道道暖流。
孙儿的护短随我，从小到大只要看到我被人欺负，便会义无反顾挡在我面前。
就像我曾一次次挡在裴玄卿身前一般。
这些年，唯一支撑我活下去的就是眼前的孙儿，也是我和......
“你这该死的老妪婆，竟然多次欺骗本尊！”
裴玄卿显然是彻底动了怒，挥手灵剑从地上飞起，手中再次蓄力。
眼看着剑锋只离孙儿心口只有一寸距离，心口藏着的秘密破口而出。
“裴玄卿，他是你的亲孙子！”
男人的剑停顿，我顿时松了一口气。
还没来得及高兴，放在心口的手，就被一股巨力扯过。
手心握上了一个冰凉冷硬的物体。
没等我反应过来，一股推力而来，利剑刺破皮肉的声音乍响。
滚烫的鲜血喷了我满脸，也浸染了浑浊的双眼。
愣愣低下头，我手中握着灵剑，剑身刺入孙儿心脏。
裴玄卿面容带笑，声音讥嘲。
“你以为这种拙劣的谎言能骗得了本尊？”
“老妪婆，亲手杀了自己孙子的滋味怎么样？”
“本尊暂且留你一条狗命，记得告诉姜竹，这么喜欢留在凡间那就别再回天上了。”
“帝后之位她不想坐，自有旁人去坐！”
他拉着楚清芷就要离开。
我抱着孙儿的尸体瘫坐在地上，口中吐出一口黑血。
与此同时，天地色变。
九霄云层中，十道如婴孩胳膊般粗细的天雷朝我劈来。
见到那天雷，裴玄卿的脚步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瞳孔骤然紧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