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买人心，有时候并不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关键在于时机和方式。

做完这一切，秋虹才提着最后一份，也是特意为小翠准备的一包糖果和一小盒价格适中的香膏，往洗衣房的方向走去。

秋虹走进去，一眼就看到了埋头在一堆衣服里，仔细叠衣服的小翠。

许是最后一天在这里当值，小翠干得格外认真，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小翠妹妹。”秋虹轻声唤道。

小翠猛地抬头，看到是秋虹，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快步迎了上来。

“秋虹姐姐！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里满是惊喜和感激。

“来看看你。”秋虹笑着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这是给你买的，拿着。”

小翠看着那包糖果和香膏，有些手足无措：“姐姐，这怎么使得……你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还没谢你呢……”

“跟我客气什么。”秋虹把东西塞到她怀里，“以后去了针线房，好好学门手艺，比在这里强。”

“嗯！”小翠用力点头，眼眶有些发红，“秋虹姐姐，你真是我的大恩人！要不是你跟叶嬷嬷求情，我……”

“好了，都过去了。”秋虹打断她，不想让她再沉浸在过去的恐惧里。她目光扫过小翠身边那个木盆，里面堆放着一些质料上乘的男式衣物，颜色多为玄色、墨蓝，款式沉稳大气。

“这些是……”秋虹状似无意地问道。

小翠看了一眼，随口答道：“哦，这是要送到潜龙居那边的，说是王爷的衣服。今天是我最后一天当值，正好轮到收拾这些。”

潜龙居！王爷！

秋虹的心脏猛地一跳！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脑海里飞速地盘算起来。

她面上不动声色，对小翠笑道：“原来是王爷的衣物，那可得仔细些了。对了，你不是说今天交卸差事吗？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吧？”

小翠点点头：“是啊，还要去管事那里销档，再把这边的一些杂物清点交接一下，是有点赶。”她看了一眼盆里的衣服，“不过没事，我手脚快，叠完这些再去也来得及。”

机会来了！

秋虹立刻接口道：“送衣服费工夫，你快去忙交接的事情吧，那才是正经事。这几件衣服，不重，我替你送过去就是了。潜龙居嘛，我知道在哪儿。”

“啊？这……这怎么好意思……”小翠有些犹豫，“劳烦姐姐……”

“跟我还客气？”秋虹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伸手就去拎那个装着干净衣物的藤篮，“快去吧，别耽误了时辰。你调去针线房是好事，交接利索点，给那边留个好印象。”

小翠被秋虹这么一说，也觉得交接确实更重要，而且秋虹姐姐一向稳妥，只是送个衣服，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那好吧。”小翠不再推辞，感激地看着秋虹，“秋虹姐姐，真是太谢谢你了！等我安顿好了，一定请你吃饭！”

“好。”秋虹笑着应下，掂了掂手里的衣篮。

看着小翠匆匆离去的背影，秋虹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眼神变得深邃而锐利。

她拎着衣篮，没有立刻前往潜龙居，而是快步回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房门，她走到水盆边，仔仔细细地重新洗了脸。

清水拂过，洗去了脸上的尘埃和那刻意营造的疲惫感，露出一张干净清透的素颜。她的皮肤底子很好，只是略微有些苍白。

她对着铜镜，从刚买来的胭脂水粉里，挑出那盒最淡的胭脂，用指尖蘸了极少的一点，轻轻拍在两颊。


秋虹心里咯噔一下，强撑着精神，不等顾慕灵开口，抢先“砰砰砰”地朝着地面磕了三个响头，声音带着哭腔，却字字清晰：

“小姐！奴婢知错了！奴婢该死！奴婢没用！连端茶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冲撞了小姐和苏小姐，惹小姐生气，奴婢罪该万死！”

她抬起头，脸上混着汗水和泪水，看起来无比凄惨可怜，却又不敢直视顾慕灵的眼睛，只望着她的裙角：“奴婢刚才真是昏了头了！小姐夸奴婢两句，奴婢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奴婢就是个蠢笨的丫头，小姐平日里宽宏大量，不跟奴婢计较，奴婢却恃宠生娇，真是……真是猪油蒙了心！”

说着，她竟然抬手就往自己脸上扇去！

“啪！”清脆的一声。

“哎！”苏怡惊呼一声，像是被吓到了。

顾慕灵也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出，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抬手虚虚一拦：“行了！”

秋虹的手停在半空，脸上已经多了一个清晰的红印，她却像是浑然不觉疼痛，依旧惶恐地看着顾慕灵：“小姐……”

“知道错了就好。”顾慕灵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缓和了些，带着施恩般的口吻，“本小姐也不是那等苛刻之人。只是你今日冲撞了怡儿，又毛手毛脚，不罚你，底下人还以为我这院里没规矩了。”

“是是是！小姐罚得对！奴婢心服口服！”秋虹赶紧接话，把姿态放得更低，“奴婢谢小姐教诲！若不是小姐提点，奴婢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奴婢以后一定尽心尽力伺候小姐，再不敢有丝毫懈怠！”

苏怡在旁边笑着打圆场：“灵儿，我看她也知道错了，这大热天的，跪了这么久，别真中暑了。一个丫鬟，不值当让你生这么大气。”

顾慕灵瞟了苏怡一眼，又看看地上卑微如尘土的秋虹，心中那点不快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掌控一切的优越感。她轻轻“嗯”了一声：“罢了，起来吧。看在你还算知错的份上，这次就饶了你。下不为例。”

“谢小姐！谢小姐不罚之恩！”秋虹又重重磕了个头，这才颤颤巍巍地扶着滚烫的地面站起来。长时间的跪姿让她的双腿又麻又痛，几乎站立不稳，眼前也是一阵阵发黑。

顾慕灵看她这副样子，更觉得解气，也没再多说什么，只道：“行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秋虹低眉顺眼地应着，忍着腿上的剧痛，一步一步挪出了庭院。

直到转过回廊，彻底离开了顾慕灵的视线，秋虹才敢靠在冰凉的廊柱上，大口喘息。

刚才那一番自掴和哭求，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但她脸上火辣辣的疼，心里却一片清明。

仅仅是端茶洒了，就能被罚跪在烈日下，还要自扇耳光才能脱身。

那个被“处理”掉的世子丫鬟，还有小翠……

想到小翠，秋虹心里涌起一阵愧疚。

之前是她，为了讨好顾慕灵，为了转移顾慕灵对另一个小丫鬟的怨气，才不小心让顾慕灵抓到了小翠的错处。

虽然小翠确实有失职的地方，但绝不至于被打得那么惨。顾慕灵分明是借题发挥，真正的理由，不过是小翠那双碍眼的、生得太好看的手。

是自己，间接害了小翠。

不行，她得去看看小翠。

稍微缓过劲来，秋虹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衫和头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然后朝下人浣洗衣物的后院走去。


这话说得巧妙，既抬了叶嬷嬷，又替小翠说了好话，还隐隐点明了，这事若是办成了，叶嬷嬷也是有功劳的。

叶嬷嬷嘴角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心底的那点顾虑也散去了大半。一个被打怕了的小丫鬟，又送了好处，卖个人情也无妨。

“罢了罢了，”叶嬷嬷摆了摆手，做出无奈的样子，“看在你一片好心的份上，我就去跟管事妈妈说说，看看能不能把她调去针线房。能不能成，我可不敢保证。”

秋虹心中一喜，面上却依旧恭敬：“能得嬷嬷这句话，奴婢就感激不尽了！成不成，都看嬷嬷您的安排，奴婢绝无二话！”

叶嬷嬷满意地点点头，又看了秋虹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你这丫头，倒是心善。只是……你也跪了半日，又忙前忙后，脸色瞧着不大好，早些回去歇着吧。院里的事情，小姐不是说了吗？这几日有我看着，你安心就是。”

秋虹连忙起身告辞：“是，多谢嬷嬷体恤，奴婢告退。”

她躬身退出了房间，脸上始终维持着的恭顺笑容，在转身的瞬间，才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如释重负的轻松。

夜色更深了，月亮也悄悄爬上了中天，清冷的月光洒在院子里，给万物都镀上了一层银辉。秋虹深吸一口气，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眼神中闪过一丝坚毅。

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和窥探，秋虹才终于卸下伪装，身体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支撑，软软地靠在门板上。白日里强撑的坚强，此刻如同潮水般退去，疲惫和酸楚涌上心头。

她走到桌边，倒了一杯凉茶，一口气喝干，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缓解了身体的燥热，却无法抚平内心的疲惫。

她看着铜镜中映出的身影，那张清秀的脸上，带着一丝尚未褪去的憔悴，眼神却依旧明亮而坚定。

秋虹知道，这仅仅只是开始。想要在这深宅大院中生存下去，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她必须变得更强，更聪明，更有心机。

从今天开始，她要为自己而活。

她走到床边，开始脱下身上的衣物，换上了一身轻便的素色短打。然后，她走到房间中央，开始活动身体，拉伸筋骨。

借着昏暗的烛光，她一丝不苟地做着各种锻炼，深蹲，弓步，俯卧撑……汗水很快浸湿了衣衫，身体也开始酸痛，但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每一个动作。

想要在这吃人的地方立足，光有心机是不够的，她健身不只是为了把胸和臀练出一个好看的形状，更重要的是练出一副强健的体魄。

只有拥有健康的身体，才能支撑她去完成更长远，更艰难的计划。

她要像野草一样，在石缝中也要拼命扎根，汲取养分，然后，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悄然生长，直到有一天，长成参天大树，遮天蔽日！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秋虹的脸上，她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得浑身酸痛，像是被拆开重组了一般。

但这种酸痛，却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活力。她翻身下床，简单洗漱之后，便推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叶嬷嬷正站在廊下，指挥着几个丫鬟洒扫庭院。看到秋虹出来，叶嬷嬷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哟，秋虹，今儿起得倒是早。”

秋虹连忙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嬷嬷早安。”


他忍了又忍，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上车。”

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率先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走去，背影显得有些仓促，似乎是在逃离什么。

秋虹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但身体的本能让她跟了上去，脚步依旧踉跄。

上了马车，空间变得狭小而密闭。

顾凝天靠坐在软垫上，闭目养神，脸色冷峻，努力忽视身边那个不安分的醉鬼。

秋虹一开始还努力坐直身体，但马车轻轻一晃，她的脑袋就控制不住地歪倒，最后竟迷迷糊糊地靠在了顾凝天的肩膀上。

温热柔软的触感透过衣料传来，那清甜的酒香和她身上独特的体香更加清晰地萦绕在鼻尖。

顾凝天身体瞬间僵硬。

他猛地睁开眼，侧头看向靠在自己肩上，已经睡得一脸无辜的罪魁祸首。

她睡着的样子很乖巧，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微微嘟起的红唇，脸颊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呼吸均匀而轻浅。

这丫头，真是……

顾凝天的眼神复杂，有恼怒，有无奈，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纵容。

他终究没有推开她，只是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她靠得更稳一些，然后再次闭上眼睛，周身的气息却不再那么冰冷。

马车一路平稳地驶回了靖王府。

“王爷，到了。”外面传来车夫恭敬的声音。

顾凝天睁开眼，眸光清明，之前那丝异样已经被很好地隐藏起来。

他低头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秋虹，伸手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秋虹，醒醒。”

秋虹嘤咛了一声，皱了皱鼻子，不情愿地睁开迷蒙的眼睛，眼神还有些涣散：“嗯？到了吗？”

“起来。”顾凝天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冷。

秋虹揉了揉眼睛，慢吞吞地坐直身体，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顾凝天率先下了马车，回头看了一眼还在车里发懵的秋虹，沉声道：“跟本王来。”

“哦。”秋虹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扶着车辕，晃晃悠悠地跳下马车。

守在王府门口的侍卫看到王爷竟然带着一个醉醺醺的丫鬟回来，而且还直接往主院走，都惊得瞪大了眼睛，但谁也不敢多问，只是恭敬地垂首行礼。

顾凝天目不斜视，直接带着秋虹穿过庭院，走进了他自己居住的院落。

顾凝天却直接推开自己卧房的门，侧身对跟在后面的秋虹道：“进去，在软榻上休息。”

秋虹晕乎乎地“哦”了一声，迈步走了进去。

顾凝天的卧房宽敞雅致，陈设简洁却处处透着低调的奢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他身上的气息很像。

秋虹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然后走到窗边的软榻旁，却并没有立刻躺下。

酒精的作用下，她觉得浑身燥热，尤其是刚才在马车里靠着顾凝天，更是让她觉得有些闷。

她下意识地抬手，开始笨拙地去解自己衣领的盘扣。

“你做什么？”顾凝天刚吩咐下人去准备醒酒汤，一回头就看到这一幕，顿时脸色一沉，厉声喝道。

秋虹被他吓了一跳，抬起迷蒙的眼睛看向他，委屈地瘪了瘪嘴：“热……”

她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手上的动作。大概是醉酒让她的手指不太灵活，解了半天也没解开，反而把领口扯得更开了些，露出了精致的锁骨和一小片细腻白皙的肌肤。


顾凝天终于收回目光，替她将药膏仔细涂抹均匀，又用干净的棉布轻轻包扎好。

“好了。”他站起身，声音恢复了几分冷硬，“这几日不要乱动，免得伤势加重。”

“多谢王爷赐药。”秋虹低眉顺眼，声音细若蚊蚋，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奴婢……奴婢这就告退，不敢再叨扰王爷。”

她说着，扶着榻沿，慢慢将受伤的脚放下来，试图站稳。

顾凝天看着她勉力的样子，眉头拧得更紧。

“本王让你走了吗？”

秋虹像是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身体一僵，抬头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去，“奴婢身份卑微，怎敢……怎敢在王爷的院子里久留……”

她强撑着站直身体，想要行礼告退，然而脚踝处传来的疼痛让她根本站不稳。

“啊——”

只听一声惊呼，秋虹脚下一软，整个人再次朝着地上摔去！

“不听话！”顾凝天脸色一沉，眼疾手快地再次伸手捞住了她。

这次，他没有让她倒在地上，而是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重新放回了榻上。

顾凝天的动作有些粗鲁，带着明显的不悦。

这个丫鬟，真是不知道惜命！刚包扎好的脚，就敢这样乱动！

秋虹跌坐在柔软的床榻上，脸上惊魂未定，心里却乐开了花。

她抬起泪眼婆娑的眸子，可怜兮兮地望着顾凝天：“王爷息怒……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

顾凝天看着她这副样子，心头的火气莫名就消散了大半，只剩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老实待着！”他冷声命令道，语气却不自觉地放缓了些，“等伤好了再说！”

他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躁动，转身走到窗边的紫檀木大案前，随手拿起一本兵法策论，就着灯火看了起来。背影挺拔，带着生人勿近的疏离。

屋子里一时间安静得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秋虫低鸣。

檀香混合着药香，丝丝缕缕，缠绕在鼻尖。这属于他的气息，浓烈而霸道，让秋虹躺在柔软的榻上，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她偷偷掀起眼皮，打量着灯下男人的侧影。

光线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轮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专注的神情让他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厉，多了几分沉静的魅力。

真真是一副好皮囊。

她心里暗忖，面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不安，小声地试探：“王爷……”

顾凝天头也没抬，目光依旧落在书卷上。

“您……您是要守着奴婢吗？”秋虹的声音细弱，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翻过一页书，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认。

秋虹心里一跳，连忙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王爷，这……这万万使不得！奴婢身份卑微，怎敢劳动王爷？奴婢还是……”

“闭嘴。”顾凝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再乱动，这脚不想要了？”

秋虹被他一喝，果然僵住不动了，只是一双水眸怯怯地望着他，更显无辜。

顾凝天瞥了她一眼，语气莫名缓和了些许，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无奈：“本王就在这看看书。”

秋虹咬了咬唇，像是下了很大决心：“那……那王爷您睡榻上吧，奴婢，奴婢去那边的小杌子上靠一会儿就好……”她指了指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绣墩。

让他睡床，自己去坐硬邦邦的凳子？

顾凝天眉头微蹙，终于舍得将视线从书卷上移开，落到她那张写满惶恐的小脸上。灯光下，她的肌肤莹白，眼神清澈，像只受惊的小鹿。